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.jpg    

        好友讀了我的《寂靜的電視》後,有感而發,他想起他母親「二年前受折磨」的慘事,說:「想到我媽媽二年前受折磨再昏迷後沒醒,一直到母親節過完第一天才走,真是難過。」

        我回信給他:「原來你也經歷過這過程。你母親昏迷多久?我讀了一本書――《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》,知道不擇一切手段的延長生命,對病人來說卻是折磨。我媽昏迷了五天才走,我沒讓她受這種苦,她是身體的器官都衰竭了才走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隨即給我詳細的說明:「我媽媽高血壓、心臟病、痛風、腎功能弱,頸動脈堵塞、白內障弱視、人工髖關節,老年時住院多次,最後前一次住院一個月要出院時病情改變,由中心診所乘坐救護車轉XX急診。

        「到了XX急診室就等於進了鬼門關,從那天晚上在急救(心律不整)電擊,轉加護病房後,手腳綁住插管約一週後,即進入昏睡狀態,其間醫師還不斷告知有改善,約七八週後就因全身功能衰退,還要洗腎但失敗。就在我帶花給媽媽母親節的次日傍晚離開了我。XX是一級教學醫院,仍有不少醫療疏失,我們病人家屬也只有仰賴醫事人員不忍苛責。視病猶親在醫事人員大概很難, 視若無睹,聽而不聞,視人命如草芥、芻狗,動心忍性,習以為常,尤其在商業營利社會,悲夫痛哉。」

        讀完他的抱怨與悲歎後,我也嘆了一口氣。我思考:到底是誰的責任?病人能否有尊嚴的走?台灣人如何面對死亡?這些問題似乎都要深一步了解。目前社會上仍有許多人一味要急救,認為「若急救,就有存活的機會,為何要放棄呢?」也就是說,他們寧願不計一切代價去延長病人死亡的時間,這究竟是殘酷或仁慈?醫師是為病人的最大利益做考量,或是為家屬利益做考量?

        這本《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》(陳秀丹醫師著,三采文化出版)是台南市薛澤杰醫師借給我的,我花了一天時間讀完。面對好友的憤懣,我想起書中提到:「曾有一位住院醫師感慨地說:『為什麼越是VIP的病人,就越是可憐?以後我一定不要當VIP。』」這個VIP的例子是:「一位樂於助人的壯年人,發生心肌梗塞停止呼吸、停止心跳,先送到一所小型醫院,經過急救後再轉送到本院來,經過腦波檢查發現腦部缺氧過久,腦部已經無法正常運作。因為家屬認為他一直都很健壯,一定可以透過急救活過來,並且請託很多重量級的政治人物,來醫院關說,使得醫療人員壓力備增,各科醫師幾乎都被指定會診了,沒有一個醫生敢將這個死亡的壞消息告訴家屬,免得引來不必要的指責。」「剛入院時這個病人身材壯碩、面容姣好、貌似熟睡,經過住院一星期以後,卻是全身佈滿管路――氣管內有氣管插管、鼻腔有鼻胃插管、脖子插有靜脈導管、手腕有動脈血管監測、鼠蹊部有大動脈插管、尿道有導尿管;胃腸道也出血,臉部扭曲變形全身瘀青浮腫,和剛入院時簡直判若兩人。」幾天後,這個可憐的VIP,「心跳又停止了,醫師再度做CPR急救,壓了一個多小時仍然無效,但醫師也沒有出來表示要終止急救。這時,護理長實在按捺不住了,也顧不了上次被家屬責備,靜靜地走到家屬旁邊,委婉地告訴家屬:『如果你們有什麼習俗,現在就要說,如果要送回家裡,現在是時候了。』家屬這時才恍然大悟,趕快辦理出院,終於結束他的災難。」台灣面臨的問題是,這個VIP病人為何要受這麼多折磨?

        好友是大公司的高級主管,他的母親可能被當作VIP看待,醫院於是「以黃勝堅醫師常說的『死亡套餐』」來治療病人,這個套餐,「會被心臟按壓、電擊、氣管插管」,這也是「趙可式博士所說的『粗暴的臨終酷刑』」,「明明是善終,卻可能演變成虐待屍體,形成令人不忍卒睹的慘狀。」陳秀丹醫師於書中不禁內心自問:「醫療怎麼可以是這樣呢?醫院不是應該盡力幫助病人解除痛苦嗎?怎麼可以這樣增加病人的痛苦、延長病人的死亡時間?」可是台灣的醫師及病人家屬似乎不尊重病人,大部分人沒有「尊重生命,讓臨終的人依循大自然的節奏,安詳自然地離去」的觀念,反倒「刻意去加工做無謂的急救,徒增痛苦」。

        為何醫師讓病人在生命最後的階段,如此過著受苦、受難,沒有品質的生活?陳秀丹醫師反思學醫的經歷,說:「反觀台灣,許多醫師在學生時代沒有上過生命倫理、生死學等相關的課程,老師只教導學生將來如何去治療病人、如何去急救,不曾提及『病人應該保有善終的權利』這件事。以致於遇到無法醫治的病人,即使知道插管只是拖延死亡而已,很多醫生還是會問:『要救嗎?要救就要插管,不插會死哦!』家屬聽到沒救會死,當然就會說:『一定要趕快急救、趕快插管!』醫師卻沒有告訴家屬急救的後果將只是延長死亡的過程,病情是不可能好轉的。有很多家屬,事後看到病人變成植物人或是腫脹變形的遺體都很懊悔,因為這樣的結果,並不是家屬想要的。」台灣目前的觀念與做法,可能就是好友不滿並想知道原因的根源,原來醫師也不是很懂「生命倫理、生死學」,他們也需要再教育。

        醫學的發達,使台灣社會面臨病人能否自然死亡的問題。「生與死不再像過去那樣壁壘分明,依賴維生設備存活的生命非常多。國外的學者將人的生命,分為傳記式的生命和生物式的生命。傳記式生命是指人有思想、可以溝通,可以將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、心中的感受寫成傳記;生物式的生命就是純粹有生命現象,不管這個生命是否有思想可以和外界溝通、是否有能力感受外在環境的美好。」「只靠維生設備存活,只剩下一個軀殼躺在病房上,像這樣的生命,生命的尊嚴、生命的品質到底在哪裡?」台灣人假如只選擇生物式的生命,就會產生這樣的疑惑:「難道病人痛苦地活著,只是為了要滿足家屬?」

        台灣一般人缺乏思考生命的意義,家屬又太自私,病人因此不得好死。陳秀丹醫師說:「我們在加護病房和病人無冤無仇,卻常讓病人不得好死,身為醫療人員,我們是否該好好檢討所謂的延命醫療?」這是有醫德的醫師沉重的話。「當一個人躺在病床,插滿管子,靠維生設備維持生命,無法行動、無法言語,甚至因躺太久而引起褥瘡、深可見骨,沒有生活品質,只能維持著所謂的『生物式的生命』。這麼痛苦地活著,只因為我們想滿足:『我們的長輩還活著,我們還擁有他。』這樣的愛實在太自私了!」這其實是陳醫師在控訴「殘酷的仁慈」!

        有一些統計數字很冷峻,也讓人驚呼我們社會竟然是這樣:「根據時報周刊民國九十七年一五六八期報導,全台灣有六十五萬人需要照護,重症患者拖垮全家,間接拖垮五十八萬戶以上的家庭,平均每十二個家庭就有一個家庭,因家人而面臨身心及經濟的煎熬。」「在台灣,葉克膜、呼吸器、洗腎等設備的使用率,都是全世界最高的,為什麼會這樣?那都是因為健保有給付,加上錯誤的醫療觀念及行為所造成。根據監委黃煌雄的調查,健保實施至民國九十八年底,醫療費用總共支出高達五兆元,其中呼吸器與洗腎費用相對偏高,兩者占健保人數比率約百分之零點三,卻佔總支出金額的百分之十二點五五。」「呼吸照護患者約三萬人,一年要花費兩百五十億元;這些患者多半是末期病人,住院一天至少要花健保三千五百元以上,有部分患者住院長達一年以上,一位患者一年就要花掉健保一百三十萬元以上。事實上長期使用呼吸器超過十年的也不少,這類的病人絕大多數是意識不清的植物人。我見過很多更悲慘的情況是――癌症末期合併缺氧性腦病變(意識昏迷)、呼吸衰竭、腎臟衰竭,有的醫生還配合家屬要求,安排這種病患長期使用呼吸器和洗腎,這樣折磨病人實在不道德,也浪費很多的醫療資源。」「無效的醫療行為而健保仍給付,這不是這類病人的福氣,因為有健保的支付,這類患者才會被折磨得這麼久、這麼慘。健保原本是要保障國民的就醫權利,促進國人健康,立意良善,但是沒有良好的規範來限制無效的醫療,這時的健保就成了剝奪病人善終的最大禍首。」

        這本書的總結,我認為陳醫師是希望台灣人不要逆風而行: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,生命就要結束了,就讓他好好地走吧!就好像風吹過來,順著風走,可以走得很順利、很輕鬆,逆風而行,阻力大,還碰了一鼻子的灰,何苦呢?」

――黃哲真 2011/3/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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