騎著機車在大街小巷穿梭，是台南生活的一部分。古都的街道常窄窄的，明清時代沒有汽機車，頂多是牛車，所以不必寬大的馬路。這種路最適合機車鑽來鑽去，尤其抄捷徑走小巷更得心應手。
有一天又鑽進小巷，發現家家戶戶的牆上有一個盆栽，那植物長滿刺，開滿紅色可愛的小花，整個古舊的陋巷變得有氣質起來，我好生羨慕。不知這些家庭怎會如此合作，一起綠化社區。
隔了兩年，我發現我住的社區也開始擺上盆栽，在我家大門的柱子釘上鐵釘，盆栽掛上去就行。原來這就是我以前看的那種植物，我這才明白是政府送的，里長去爭取就有。社區果然感覺不一樣了。可是沒多久，盆栽掉了，我家的水泥無法承受重量，就鬆脫了。我只好在鐵窗上綁上繩子，把盆栽懸掛起來。
我不知這植物什麼名字，褐色的莖有幾條，長滿嚇人的刺，不久也開出小紅花。我知道長刺的植物像仙人掌，一般都很好照顧，也就是說不必天天澆水也活得好好的。我沒有拈花惹草的習慣，不懂照顧植物，或者說，我大而化之，常正眼都不看這盆栽。隔一陣子，我看別人家的花都開得很搶眼，整盆綠意盎然，我家的好像枯死了，有點丟臉。我再仔細看，還有一片小小的綠葉，表示這不知名的植物未死。
我不再懶得澆水，為了挽救，我準備了一瓶保特瓶，出門時即順便灌一點。不久，植物復活了，不，不是復活，人家本來即沒枯死，是又恢復生機。慢慢的，在莖的最遠端長出新葉，黃褐色的植物開始有綠色加入。有些莖怎麼加水都長不出葉子，我看是掛了，於是我把他們挖出，清理乾淨，讓新的莖能長出來。幾個月後，可奇怪別的莖條都長出新葉子，那片最後的綠葉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，我仍不死心，繼續加油，或者更真確的說，繼續加水，仍然毫無起色，幾週後我去撥弄他，原來他早就枯死了，整條莖都枯乾了，怎可能自己再長大或長出新葉？由此可知，他盡全力維持自己顏色的困難。
我想起〈最後一片葉子〉的故事，兩個畫家合租一座磚造樓房的頂樓做畫室，這年冬天，忽然鬧起流行性的肺炎，其中一位畫家體質很弱，偏偏也染上肺炎，躺在床上，奄奄一息。她絕望的望著窗外鄰家磚牆上一棵老樹，有氣無力的念著：「十二、十一、十、九。」過了一會兒，又說：「八、七、六、五。」原來她認為：「樹上的葉子快掉光了，現在只剩五片。我活得很累了，最後一片葉子掉落以後，我也要走了。」樓下的老畫家得知這消息後，當晚狂風驟雨，他深夜爬上高高的梯子，在磚牆上畫了那一片永不掉落的葉子。女畫家不知道，但隔天拉開窗帘，見到的是樹上還有最後一片葉子，仍然牢牢的抓住枝條不放。那晚仍然風風雨雨，第二天葉子仍然存在，於是燃起她活下去的勇氣。最後她的畫家朋友告訴她。樓下的老畫家得急性肺炎死了，那最後一片葉子是他畫的。
我家這植物拼死也要保留一片綠色的葉子，設法讓我知道他還有救，同樣的最後一葉都展示偉大的精神。
我帶著敬意不再忽視他了，乖乖澆水。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介紹這植物，我匆匆看了一眼，來不及記下來，只覺得這名字很美，名字忘了。
又是幾年後，我終於開口問朋友，她說可能是麒麟花，我隨即上網查看照片，果然沒錯，很美的名字。長得像刺蝟而叫麒麟，聽說是取麒麟全身鱗甲，敵人難以攻擊。好吧，麒麟花就麒麟花。我有了兩個最後一葉的故事了。
――黃哲真 2012/3/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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