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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土生土長於台灣近五十年的外省人說:「在美國飄蕩當遊子的日子,所遭受過的眼光與言語,心情的冷暖,只有走過的人才能明白。不論你再努力,英文講得再流利,永遠都無法改變黑頭髮、黑眼睛、黃皮膚的事實,那時,我的頭銜是──台灣人。」

「當我放棄了令人羨慕的外在條件,回到台灣這個屬於自己深愛的地方,跟著一群與我同樣有著黑頭髮、黑眼睛、黃皮膚的同胞,在這片擁有共同回憶與未來期許的地方打拼,但是卻沒有人承認我是台灣人,現在我的頭銜已經變成外省豬、外省來的第二代、外省小孩。」

「日前我去大陸,入關時見兩窗口,一是返鄉返國,一是外國人士,我拿著台胞證站在窗口前猶豫,我又糊塗了。我既非外國人士,我是外省小孩,但不是大陸人士,不能說是返鄉返國、亦非出國觀光。但我也不被承認是台灣人,煞那間,我是誰?一臉尷尬,我也不知道。沒錯,我就是那個『失根的台灣人!』。」

這個外省人的悲歌,我自認能體會。因為我也曾在美國待過幾年,深知少數族裔的「心情冷暖」,那是作客他鄉、寄人籬下、怕得罪主流的羞澀與窘態。不過,我不是外省人,當時我的問題是,當碰到大陸人時,我要自稱:中國人,或台灣人?

這位作者又說:「第一次民選總統李登輝以所謂台灣人自居登上了總統,『省籍情結』在他的領導下漸漸冒出頭,他高呼著外來政權退出台灣。」「『二二八事件』是這塊土地的傷口」,「李登輝為了自己年輕時期的台獨夢想,把那近將消失的傷心記憶,再次渲染在每個人的心中,原本和樂的美麗寶島,不管有沒走過那段歷史的人,紛紛仇視著所謂的『外省豬』。」

身在主流中的人難以感覺非主流的感受,這是我在美國特別深刻的體會。從主流變成非主流,從多數變成少數,就不一樣了。我像裸露在風雨下的小草,非常在意外面環境的變化。顯然的,台灣已經有族群撕裂的問題,因為外省人已經感受到被排斥的感覺。外省人忽然發現他們有「原罪」,這個罪是多年前二二八事件的屠殺,他們開始承受被罵為「外省豬」的羞辱感。當然這是政治人物選舉期間操弄出來的,平常大家沒事、不分彼此,選舉到了就藍綠分明、就本省外省起來、就成「中國」與「台灣」之間的鬥爭。政客將福佬人描述為永遠被壓迫的一群,以「愛台灣」作為區分敵我的美麗藉口。他們所以敢這樣做,就是料定福佬人吃這一套。所以這不是外省人的問題,而是佔全台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福佬人的問題,是他們走不出歷史的悲情,是小鼻子小眼睛的結果。

福佬人固然有悲情,認真來說,全台灣人都有悲情。福佬人敢說他們比原住民更鬱卒?原住民本來是台灣的主人,曾幾何時,一批批「外省豬」來到台灣,佔領他們的土地,最後把他們趕到高山去住,然後稱他們為山地同胞,好像台灣肥沃的平原是無人居住似的,就等外人來接收。這是典型的乞丐趕廟公。早期的外省豬對原住民,比二二八還二二八,他們不僅殘殺「生蕃」(福佬人對原住民的蔑稱),還擄走他們的女人來傳宗接代,台灣的古史曾記載,原住民部落為此連續痛哭了幾天幾夜,這種悲憤、這種長恨,舊外省豬無法想像。他們的後代只記得自己的二二八,卻忘記自己的先人曾對人二二八。台獨份子聲稱「台灣人」跟「中國人」不一樣,原因是台灣人有相當的比率帶有原住民的血統,這是事實。但推其原委,台灣人祖先並不是用和平的、光榮的方式取得原住民的基因。如果講悲情,還有誰敢在原住民面前更大聲?台獨說不會講台語就不是台灣人,可是真正的台語──原住民語或稱南島語,有多少「台灣人」會說?他們所謂的台語,到廈門一趟就破功了,因為人家講得跟你一樣,原來這是閩南語。閩南語有什麼資格成為台灣人的圖騰?

再說,占台灣第二大族群的客家人不悲情嗎?客家人有硬頸精神,在大陸上敢於反叛,清朝起初不准他們來台灣,擔心他們來到更邊陲、更蠻荒的地方,政府更難管。到時清朝的貪官污吏及無能的軍隊根本無濟於事。於是客家人比閩南人晚來台灣,晚來的結果是,好份的土地都被閩南人佔去了,客家人只好撿剩下的山坡地開墾,這是爲什麼現在福佬人分布在台灣肥沃的平原及港口地區,而客家人住在屏東及苗栗一帯山區的緣故。客家人生活環境較差,閩南人仍不放過,仗著人多勢眾,處處與客家人械鬥。客家人在南部建立六堆,就是抵禦閩南人攻擊的軍事建制,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自保,免於閩南人的追殺。在北部客家人蓋義民廟,這是為了紀念打敗閩南人所犧牲的客家人。經過這些艱苦奮鬥,客家人在台灣才獲得立足點。即使如此,一般福佬人稱台灣人是否包括客家人?恐怕在選舉期間,客家人才受重視。福佬人要的是客家人的選票。客家人心裡明白,他們幾乎快被福佬人淹沒了。跡象之一是,客家話岌岌可危,他們的下一代幾乎不會母語,反倒台語說得很溜。談悲情,福佬人敢跟客家人比嗎?

新來的外省人不悲情嗎?他們到外國自稱是台灣人,回到台灣卻被罵外省豬,到大陸又被稱為台胞。他們變成什麼都不是,何處是故鄉?只能自嘲是失根的台灣人。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,來台灣屠殺的軍隊,當年大部分都回大陸去了。現在的外省人是二年多以後,即一九四九年國民黨兵敗如山倒以後才大量來台,他們的第二代在二二八時根本都還未出生,可是卻要背負外省人的原罪。這公平嗎?帳應該算到國民黨的身上,也就是當時執政的國民黨。國民黨在大陸時幹了多少壞事,否則不會被大陸人民革命趕出大陸。國民黨也在台灣胡搞,當年下令屠殺的不是三軍統帥蔣介石嗎?以後清鄉繼續白色恐怖迫害台灣人的,不是情報頭子蔣經國嗎?多少人橫屍法場,多少人坐穿牢底,多少人妻離子散,但台灣人不敢清算蔣氏父子,卻怪到外省人身上,這是哪一門的正義?台灣人對萬年國代、萬年立委的事一定記憶猶新,這些民意代表既不代表大陸,也不代表台灣,誰讓他們用這種方式統治台灣,為何可以一黨獨大,為何黨竟比國還大,為何國庫通黨庫,為何戒嚴了三十八年,誰讓台灣的民主進程如此停滯,難道不是蔣氏父子?別忘了統治集團只是外省人中的少數,大部分外省人沒有特權,他們跟本省人一樣受到獨裁政權的高壓統治,外省人第二代第三代和我們接受同樣的教育、同樣的聯考,過一樣清貧的生活。在白色恐怖時期,在冰河年代,在聞共產黨而色變的恐懼中,不分本省人外省人,都一樣戰戰兢兢的生活著,恐怕一失言就失蹤了。一般外省人並不因統治者是外省人即少被迫害,他們來自大陸,被懷疑受到共產黨的污染,反而被整得更慘。以人口比率來說,他們所受的迫害更重於本省人。吃甜沒份,吃苦比人多,現在還被罵外省豬,外省人的悲情,福佬人不清楚,一筆糊塗帳亂算,這不知是冷血或太淺見。

外省人對台灣只有抱歉,沒有貢獻嗎?以台灣最驕傲的民主來說,鼓吹民主最早、最有影響力的反而是外省人。反對國民黨的「黨外雜誌」,是外省人知識份子精英雷震等人辦的《自由中國》半月刊,這群知識份子在思想上跟國民黨對幹,他們檢討國民黨失敗逃到台灣的原因,認為是自由民主得不夠,今後要拋棄老套,要做深刻的、進步的反省才行。那時的台灣人有這種膽識與知識嗎?首任發行人是名滿天下的胡適,他因雷震案仗義執言而受到蔣介石的冷落。老蔣表面上尊重他,國民黨卻常有人放冷箭攻擊他,胡適死後他的思想也被冷遇難以傳播,胡適全集直到1986年才出版即是明證,這不是《自由中國》為他帶來的迫害嗎?《自由中國》的發行人兼主編雷震想與台灣人合作組「中國民主黨」,下場怎樣,雷震足足關了十年大牢。「自由中國」最閃耀的蛟龍人物殷海光,他與雷震合作無間,給中國人做了劃時代的貢獻、為人類爭取言論自由做了最精采的榜樣。李敖譽之為:「在使人頭腦清楚方面,做了中國有史以來沒人做得到的大成績」,但殷海光也因此被迫不能在台大教書。他氣不過特務無所不在的長期監視、經濟和意見表達的封鎖,心情憂鬱導致胃癌,因而英年早逝。現在台灣人有多少人知道台灣曾出現這樣一位卓越的思想家?《自由中國》停刊後,《文星》雜誌繼之而起,這又是外省人辦的有名雜誌。在李敖興風作浪之下,他猛挖國民黨思想上、文化上的牆腳,國民黨以後會被民進黨打敗,失去執政權,就是在思想上、道德上先被打敗。李敖因此坐了五年八個月的牢,以後又二進宮,試問台灣人迄今有誰比他做得更好?更勇往直前?更堅定?更不背叛黨外精神?《文星》被禁以後很久,才有政治性的黨外雜誌的崛起。

少數外省人統治集團做惡,要由所有外省人承擔,有道理嗎?何況當年的統治集團難道只有外省人,台灣人不參與嗎?帳如果要算,先看鄭南榕怎麼死,鄭南榕辦黨外雜誌堅持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,陳水扁是他當年的手下,他主張台灣獨立,登出台獨憲法草案,國民黨硬是要抓他,結果他自焚以明志,他的死不是在李登輝統治時期?黨外群眾運動時,警察打人、用強力水柱噴人,法院關人,統治者沒有關係嗎?台獨份子假如尊敬鄭南榕,就應該唾棄李登輝;假如抬舉李登輝,就應該鄙視鄭南榕。他們兩人不能同時被尊敬。奇怪的是,在福佬人主政下的社會,竟把鄭南榕視為台獨烈士,又把李登輝當成台獨教父。這是哪門子的是非標準?顧炎武說:「有亡國,有亡天下。亡國與亡天下奚辨?曰:易姓改號,謂之亡國;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,人將相食,謂之亡天下。」這就是說,「亡國」是政權的失落,「亡天下」是道德的失落。國民黨統治台灣五十年後,不僅失掉政權,整個社會連起碼的道德都失落了。台灣成為沒有是非大義的島嶼。政黨輪替後情況更加沉淪。部分台灣人為了厭惡「中國」而撕裂族群,將所有的罪名由外省人來承擔,這種台灣式的正義豈不讓人心寒?

由上可知,台灣的道德已經亂了套,是非已經混淆了。如今台灣人沉迷於小家子氣的本土論述,像古代夜郎或古井水蛙般自我膨脹,關起門自慰,不管外面世界如何,這種無知妄作勢必拖累台灣的進步。福佬人自居受害人,悲情中其實自認自己是高潔的、淳樸的、文明的;而大陸人是加害人,當然是邪惡的、奸詐的、野蠻的。同樣是漢人,如今居然分成福佬人、客家人、大陸人三族,而福佬人最好。可是對原住民而言,這些人都是外來的,都是來欺負他們的,假如大陸人是豬,所有漢人同樣都是豬。福佬人無從想像所有人類有善良及邪惡的一面,沒有哪一個族群是神聖的。最近有一則報導說,「許多科學家已經推定,在歐洲和現代智人同時存在的尼安德塔人約三萬年前滅絕,是現代人類的傑作,有可能是故意屠殺,也有可能是間接競爭所致。新的研究顯示,現代人類確實可能是喜歡自相殘殺的物種,雙手沾有兩個近親的鮮血。」可知人類喜歡自相殘殺是不分族群的,只要強大就會挑弱小的來欺負。福佬人多,政治上現在居於支配者的地位,想用去中國化的方式尋求獨立。這可行嗎?林獻堂在二二八時說大陸人像螞蟻那樣多,數也數不完,勸台灣人不要造次。如今想以二千三百萬人對抗十三億人,這跟二二八時的天真有何兩樣?

外省人的傷懷與失落感,正是這幾年福佬人實行去中國化政策的結果。台灣在法律上不可能獨立,不止中共不同意,世界上的強權也不允許。台灣退而求其次,想搞文化台獨。文化台獨的重頭戲是去中國化,可是去中國化將會證明仍然是白忙一場。因為福佬文化是中國文化的一支,閩南語也是中國的方言,即使把「蔣公路」改成「媽祖路」,媽祖也是中國人。所謂愛台灣,想無中生有創造一個新的國族,其排外性、攻擊性,越來越帶有種族主義的味道。不過,外省人感覺失根,至少還自知自己的寥落。台灣人卻自以為得計,渾不覺此乃草螟弄雞公這種失根豈不更嚴重,台灣就是這樣奇怪的地方,不是嗎?

――黃哲真(本文寫於2004115)(2014/4/3 修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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