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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半夜被蚊子叮醒,右大腿奇癢,我只好起身。

   為了節省電費,我不亂開冷氣,即使夜深了,仍然暑氣逼人,覺得全身濕透。我於是去沖個澡,讓身體涼一下。

      濕著身體,我又回到床上,一時睡不著,忽然想起她,好遙遠的事了。

      約二十年前,我從美國回來,我去台北回原來的公司探望老朋友。

      我以前的好友都在小房間內,大家都升官了,我像客人,幽靈一般飄浮在辦公室內。新進的人員根本不認識我這號人物,我知道我早已過氣了,雖然曾風光過一陣。

       我打聽一人,發現她早已離職了,這是我內心早已預料到的事。

      我找到她的好友,她告訴我人家已經嫁人了,說有她的電話,抄下來給我。我向她要了一個中型信封袋,將我在美國投稿的一二十篇文章放進去,信封沒有封口,交給她並說裡面只有文章,沒有留言,希望她幫我轉交。她笑笑,這個笑我們都懂,當年我藉機去看人家時,只有她知道,她也是這樣笑。

      當年我碰到她時,她是某單位主管的秘書,白白淨淨的,剛大學畢業的社會新鮮人,總有股清新年輕的氣息,靦腆中有份偷窺世界的好奇心。我常去他老闆那談公事,所謂公事其實是去偷看人家,雙方點頭,沒有交談,但幾次後她也心知肚明了。只有在旁的這位收我信封的小姐夠敏感,她會偷笑。

      不到一年,我出國了。

      在美國覺得十分憂鬱,經濟上前有陷阱後有追兵,感情上我自我漂泊放逐。我常到舊金山的金門公園散步,我孤獨的穿梭在茂密森林的馬徑中,那個有一千多英畝的公園成為我的華爾騰湖,我看野鴨在湖心流連,寫下〈湖濱大俠〉,我感到最好梳理心情的方法是寫出來,終於拿起筆來宣洩我的感想,以後投稿到美加地區的中文最大報《世界日報》,在那兩岸三地高手如雲的環境裡,我的文章居然脫穎而出,建立起我的信心。有了信心後又陸續將稿件寄回台灣,表弟幫我投稿,也同樣在國內各大報登出。當作家對我而言,不再是非常遙遠的事了。

      我從辦公室的白領人員變成作家,信封裡裝的就是這些文章。我想告訴她,在美國曾記得她。

      幾個月後,我拿起電話打過去,她的聲音沒變,告訴我文章收到了,說她已經有小孩了,在一家國小教書。我祝福她。她問我有什麼事,我說想起她,她知道我的意思,說她當時只是認識我一點點。再談下去有點尷尬,我覺得她想停話了。我最後說:「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,我以後不會再打這個電話了;這是開始,也是結束,我只有這幾分鐘時間;這是勇氣,也是害怕,我說出我想說的話就好了。」說完,我說打擾她了,她說不會。我沒有說再見,掛上電話。

      我像打了突襲戰後,居然發現自己沒有陣亡。我將電話號碼徹底丟掉,像完成一件作品後不再去看它。

      二十年過去了,她應該也變老了,我忘記她的模樣,如果現在走在路上碰見,可能認不出來,即使認出搞不好也會自己嚇一跳。記憶只剩下她年輕時相視一笑的模糊影像。

      珍貴的作品已經完成,這是兩人合作的演出,縱使奧林匹亞的神祇也不會做得更好,任何企圖修改都會損及它的美感。唯一能做的是保存殘夢,在心靈深處,有一個角落屬於她,淺淺的,純純的,沒有受到汙染,也不願被破壞,她永遠完美。以後永不見面是對的,也是美的。

──黃哲真 2012/5/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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